他用15年拍下一个荒诞又超现实的中国(视频)



摄影师曾翰,从2004年开始,用15年跑遍全国34个省,拍下经济高速发展时期,在中国这片神州大地上冒出来的各种人造景观,甚至「奇观」:重庆最魔幻现实,山西有个伪造的天安门,奥运前的北京最疯狂

曾翰的这些照片,色调冷淡,取景中正,看不到任何情绪、情调,规避掉一切技巧,就像给这些人造物拍证件照一样。他将现实场景一个个复制、还原出来,以一种机器冷静、「无情」的方式,给你震撼。

「因为现实已经够魔幻了,你再去拍不需要任何花样。」



超真实中国

三峡丰都鬼城有一个建了一半的烂尾楼,那个楼是一个玉皇大帝的脑袋。



广东南澳岛上,在路边走着走着,突然看到一只超大体积的鳄鱼趴在一个楼顶上,垂下来的鳄鱼尾则是一个外挂楼梯。天蓝云白日光凶猛,让人一下子仿佛进入到一个超现实的白日梦境。



上海隆昌公寓​​是建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公共租界巡捕房,后来慢慢变成了密集混居的宿舍楼,被称作现实版的「猪笼城寨」。



重庆郊区的洋人街主题公园,是魔幻中的魔幻。这是2007年国庆节它刚刚开放时,人山人海,山顶上点缀着几栋东倒西歪的怪房子,感觉就像那些将几缕长头发盖着前额的地中海男人的后脑勺。



照片里的这一个个人造「奇观」,散落在中国的神州大地。这是曾翰用超过15年时间,拍摄完成的一个系列作品《超真实中国》。

这些照片乍看平淡无奇,广阔而细致的大场景,却让人感受到一种庄严的美。再细看图像的内容,不禁百感交集。

曾翰的这些作品,曾在国内外众多重要展览、摄影节展出,从广州、上海,到美国、瑞士、德国难得的是,他还是个策展人,曾策展2005年首届连州国际摄影年展、2017年广州影像三年展等。

从30岁开始,曾翰有一半的时间,都在路上。二手越野车,后备箱足够大,装得下他的大画幅相机,和大大小小的摄影器材。好友形容他的摄影创作是「操作复杂,花费巨大,知音不多,走的是一条艰难的路。」

一年前,曾翰和好友一起在广州黄埔区横沙村的一座民国私塾设立了工作室,几百平的大院落,十分开阔。现在,他一半时间在路上拍摄,另一半时间就回到这里,和助手两个人,把老建筑打理得舒服雅致。



以下是曾翰的自述。

近30年是中国有史以来最魔幻的时期。

2004年,当时我在《城市画报》工作。有一次,朋友在一个倒闭的夜总会卡拉OK的废墟里面拍时尚大片,我当时一看那个背景,太魔幻了。我觉得背景本身,比那个模特要好看得多。于是,我就一个人跑去那个地方,广州的海珠广场市中心,二三十层楼的楼顶上。当时我临时买了台二手的45相机,找了个会用的朋友过来当场教我。因为用大画幅相机,会非常细致全面地拍摄下这样的场景。

一冲洗出来,包括它的细节、颜色,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非常真实,但是又非常超越真实。

从那时候开始,我就用大画幅相机去拍摄人造景观。

后来我就觉得,90年代中后期,中国最大、最荒诞的人造景观就是主题公园。我就到全国各地各个城市去找这种「欢乐的废墟」。去上海、深圳、广州,甚至在广西的北海,整个人就像到了另外一个时空一样。

郑重其事像给一个人拍身份证照一样把它拍下来。



拍摄一个「超真实中国」

《超真实中国》是在我在拍摄《世界遗迹》之后,又开始有意识地去用大画幅相机,拍摄中国各地的景观,当代的风景。

所谓的「超真实」是hyperreality,超越了真实。是法国哲学家鲍德里亚70年代提出这个概念,那时候在处于全球化和消费主义刚刚开始。我觉得这个概念到了今天的中国,正在成为现实。

我几乎是把中国所有的省份都走遍了,城市之外,也有很多的荒野、乡村。重点的一些城市,比如我生活的广州,奥运前的北京,世博会之前的上海,三峡截流之后刚刚成立直辖市的重庆

2004年初,当时的广州CBD珠江新城还是一片工地,下暴雨,过街隧道就变成一大片水塘,民工们就会跑到那里去游泳去洗澡。突然在广州市中心,有几个人脱光了在那洗澡这种情景,跟后面慢慢在兴起的CBD高楼,真的是会给人一种魔幻现实的感觉。

2006年冬天,我走到那河边,看到这么一个高架桥树立在那,它的形态是往前冲,但是突然间戛然而止。有朋友说看完这个照片的时候,他突然间眼泪哗哗流下来,就百感交集,对自身的命运和对整个国家命运的一种感受。

在看似很乡村的环境里面,在绿色的水塘、水沟包围之中,突然有一大片特别干净的水泥地,有一辆车在中间,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反差。因为这个时候中国的汽车时代即将到来,有多少人在中国各种各样的地方学车,多少练车场被建出来,就在城乡结合部。

2006年,上海外滩的一栋老楼天台,一角有一座简陋的鸽子屋,一箇中年男子穿着拖鞋和睡裤,坐在屋檐下悠闲地抽着烟。在高耸的外滩中心大楼映照下,鸽子屋白色的屋顶闪闪发光,就像悬崖峭壁下的神殿。和那一格格像笼子一样的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们相比,这个气定神闲的中年男人该是多么富有而高贵啊!



2008年南方雪灾,有十几万人滞留在广州火车站,那个太壮观了。我就拿了我的大画幅相机去拍,操作复杂缓慢,在取景器里我看到密密麻麻的人,人已经变成一种风景。拍完这张照片之后没多久,中国就进入的高铁时代。



2005年、2006年我去了很多趟重庆,我觉得重庆是中国最魔幻现实主义的城市。

有一张我拍的是沙坪坝广场,一个商业区的中心广场做了一个微缩的三峡,中间还有一条长江一样的人造河,背后商场高楼大厦,乱七八糟的广吿牌穿插在一起。假山脚下还有一些人坐在那,特别悠闲。它完全是被模拟出来的一种景观,但是它已经变成我们真实生活。

还有一张,拍的重庆汽车站跟黄桷坪的立交桥。重庆是个雾都,背后长江大桥、立交桥、那些楼,整个就蒙上了一层特别迷幻的色彩。但其中有一个楼的巨大红色标语:让重庆沸腾起来。很浪漫化、诗意化的这种风景,啪的一下就被一拳打碎了,让你回到火热的现实。



2009年的重庆,一到晚上到处都是人头汹涌的广场舞,重庆人管这叫「坝坝舞」。这张照片里的坝坝舞据说是规模最大的,每晚有上千人来跳舞。我找了一个高楼俯拍,长时间曝光,虚幻的人影和通亮的大厦,就像灯笼照射着蚁群,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又隐藏着多少暗流涌动。



这两年我就比较少去重庆,它已经不像2008年之前特别野生状态,现在更加找不着北,它已经迷幻过头。

2006年青藏铁路开通,我沿着铁路行走拍摄了近一个月。这里是青藏线的起点,我站在铁轨上架起相机,发现正在拆的一座老加油站的残墙,竟然和背后昆仑山山脊的曲线非常相像,就像两条平行的心电图。



2009年夏天,我时隔一年后重返四川地震灾区拍摄。在去彭州白鹿镇的路上,我看到了这片破落的古镇,支起相机准备拍摄,一位背着竹篓的大姐走入画面,站着发呆。这是我自己最喜欢的照片之一,被地震震坏的木屋,延伸向远山的泥泞小路,云雾缭绕的山形,处处都是古典山水画里的样子,在我看来这就是最最中国的风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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